立秋后的夜,海上吹来的风已带着丝丝凉意。这一个月辉清朗的晚上,风平浪静。设若你有机会往那北部湾沿海的沙滩上走一走,停下脚步,静听周围的声响,你会听到“沙沙沙”、“沙沙沙”一片繁密而细小的声音隐约传来。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细看,沙滩上那一汪汪泛着清凉月光的浅水处,会看到一坨坨奇怪黑影在移动着。忍不住好奇心走近一看,你会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沙蟹正在慌张的各自觅路躲藏。沙蟹个体虽小,但无数只一起集体行动,也颇有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气势呢!你要有密集恐惧症,怕是要头皮发麻。
大凡小而多且易得的动物,人们大抵都会带有一些轻视,如蚂蚁、苍蝇、蚊虫等。我们从小听到的与沙蟹有关的俚语、俗语里,也都体现了这一点:
比如说,谁打渔的本事差,渔获少,打上来的大多是小杂鱼、小杂蟹等不值钱的东西,挑担回家的路上,如果别人问你今天收获如何,你还敢厚着脸皮说,还不赖啊!别人当真过来瞄一眼你的鱼篓,发现了真相,便会骂你“噫!你这个沙蟹顶数的东西!”,这意思和骂你“打肿脸充胖子”差不多;又比如,一个小屁孩被一帮小伙伴惹毛了,发狠要以一敌众,就会摆好架势张牙舞爪叫嚣:“来啊!你们一群沙蟹一起上啊!”把对手比作沙蟹,好象即使打不赢,在心理上也已经先占了优势。
谈婚论嫁的小后生,也是极怕被别人拿来和沙蟹作对比说事的:“这个人坏死了,坏到可以榨沙蟹汁了。”如果一个媒婆向女方这样评价男方的人品,这份姻缘百分百可以说黄了;“你图他什么,图他家房子象个沙蟹塔?图他一身沙蟹汁味?”如果媒婆这样评价男方的家庭条件,那就是明说了男方家条件够寒酸——住的够简陋,吃的够差劲。就这条件了还想赢得妹子芳心,怕是痴心妄想;如果一个年青人油嘴滑舌,没有谋生的真实本领,却利用甜言蜜语等手段把妹子骗到了手,人们私下来会议论他这是在“沙蟹骗妹子”——利用别人的懵懂用不值钱的东西骗人。
小小的沙蟹,卑微活着并没有妨碍了谁,却还莫名替人们背了那么多“黑锅”,想想也够冤的。
以前海产丰富的年代,螃蟹都恨不得自己爬到锅里去,渔民们便都懒得拿正眼看没有半丁点肉的沙蟹一下。沙蟹汁,也像狗肉一样是上不了正席的东西。哪家腌制有沙蟹汁,大概或是家里有人象好吃榴莲一样的嗜好那一口,或是家里人口多,吃粮、吃菜僧多粥少,当家的拿沙蟹汁充点数,虽腥咸味重,总比餐餐寡淡无味要好。
那些年头,哪家家长领着小孩去捉沙蟹都会觉得并不光彩,是到了晚上了才偷偷摸摸提着马灯或打着手电筒去做的一件事。到了沙蟹群聚的沙滩地,也是只管埋头捉。有其他渔人路过,问一声,“谁在那里捉沙蟹?”大多时候都是得不到回应的。捉够沙蟹,海水里反复冲洗干净了,提回家里,也是连夜的杵碎腌制装坛好再休息,免得第二天白天再加工被人发现。
自然哪家大人小孩吃沙蟹汁也是躲躲闪闪的了。有时候,一帮小孩在一起偷摘了哪家的酸杨桃,半生不熟酸涩倒牙的,咬上一口,犹如猴子误吃了鸡屎,面皮皱成了一堆。这时有人就感叹,有碗沙蟹汁醮着吃就美了。大家面面相觑一阵以后,终有实诚一点的小伙伴站出来弱弱的说,我爷爷应该腌有一些的,我回家找找看。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,在等待沙蟹汁送来的漫长几分钟里,越到后面,越发感觉嘴里口水滋滋的冒。
你还别说,这沙蟹汁和酸杨桃、酸柑橙、酸芒果、酸李子等水果简直就是天然搭。再酸的水果,去皮或切片醮上一些沙蟹汁,带点沙蟹汁里的碎壳碎爪残渣更好,一起吃进嘴里,那一个滋味,真是“酸爽极了”!越吃胃口会越大开。每等到小伙伴送来满满一碗冒尖的沙蟹汁,一阵“唏唏嗬嗬”过后,只消一小会,酸杨桃便没了影子,连盛沙蟹汁的碗也被溜擦得光亮。
乡村里常有“贩家婆”挑着一担以极低价格收购来的酸杨桃走村窜户吆喝叫卖,“沙蟹汁送(本地话搭配,就的意思)杨桃喽——”听到这样的吆喝我们就口水直流,会“忽拉拉”一拥而上,丢给“贩家婆”一毛两毛钱,各挑了三五个大杨桃,或放于担子簸箕盖上,或用衣服兜了,或站或蹲或坐,或刀切或手撕或直接嘴咬,醮上沙蟹汁,对着一担杨桃“大开杀戒”起来。“贩家婆”忙着递杨桃、削杨桃、添加沙蟹汁,一边还得拿眼“勾”着我们。最怕那把杨挑撕成一瓣一瓣醮沙蟹汁的小孩,他们用杨桃瓣当成了勺子,每次都要挑起高高的一坨沙蟹汁干货!如此吃相,都要把“贩家婆”吃哭了,她用夸张的颤抖哭音说:“阿奴(本地话乖乖的意思)哦,你象三世没吃过沙蟹汁似的,给大家都留一点啊!”大家便“哄”的笑开了。后面再拿眼“勾”着的人多了,狂“醮”沙蟹汁的家伙终是会斯文了一些。
《舌尖上的中国2》《秘境》一集介绍了北海的沙蟹汁。呆萌可爱的沙蟹一夜成了网红,连带以沙蟹汁为配料(辅料)的两道当地家常菜“沙蟹汁焖豆角”和“白切鸡醮沙蟹汁”也一起出了名,成了“北海市名菜”。尝新对吃货的诱惑力是很大的,陆续便有同事、同学找来,嚷着想不到你们老家还有这样神奇的东西,快帮我们代购几瓶来尝尝。
我笑而不语,脑袋里闪过某宝卖家对沙蟹汁的介绍:沙蟹汁含有丰富的蛋白质、微量元素等营养,对身体有很好的滋补作用,具有舒筋益气、理胃消食、通经络、散诸热、清热、滋阴之功,可治疗跌打损伤、筋伤骨折、过敏性皮炎。此外,对于高血压、动脉硬化、脑血栓、高血脂及各种癌症有较好的疗效。还有加粗标红了的卖家“善意提醒”: 味道独特,亲们可能无法接受,一旦买下,拒绝任何形式的差评!这一边说得好像吃完几瓶沙蟹汁就能起死回生一样,一边心知肚明的“打预防针”,让我差点笑喷,弄得同事、同学莫名其妙。后来,让老家大姐按传统方法腌制了一大坛沙蟹汁寄来,让有兴趣的同事、同学都尝了尝,没有不捏着鼻子吐着舌头摇头苦笑着说吃不惯的。
这倒让我稍稍放了心,这沙蟹汁要是象鱼露、虾酱、蟹黄一样美味,腥鲜滋味能被多数人接受,要不了几年,任它沙蟹原有基数多大,繁殖能力多强,怕是一样要被吃绝吧!
让人担忧的是,某宝上已有多家店铺在售卖沙蟹汁,且标价二、三十元钱一小瓶,这虽有点“沙蟹骗妹子”的意味,但当今时代凡是可以卖钱和参考价格的东西,打它主意的人自然就会越来越多。加上现在交通和通信发达,一到适合捉沙蟹的日子,越来越多本地,非本地人就“嗷嗷”叫着冲向了更加朝不保夕,胆战心惊的沙蟹群中。
关于沙蜰的科普知识里有介绍:沙蟹有一项特殊的本领,就是它们不仅可以象大多数蟹类一样横着走,更特别的是还可以直着走,而且它最快的走路速度每秒钟可达1.6米。但我还是愿它们快快进化,跑快点!再跑快点!最好快到人类的脚步远远跟不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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